三年困难时期,那时候我还小,只知道我们家是小镇上的菜农,原本就没有种粮食的农田,只有就近的少量菜园子地,种点蔬菜瓜果之类,供应当时的小镇市场。那时的国家工作人员都实行每月定量供应粮食,轮到我们这些吃返销的菜农,供应量更是少之又少,根本吃不饱肚子。为了解决一家人的吃饭问题,母亲总会把有限的大米磨成碎米,再把拿到街上卖不完的西葫芦、瓠(音:户)子切成丝后,一起在锅里煮成糊糊,让家人吃。起初,端起碗,蔬菜的清香伴作一丝咸味,流食省却了下饭菜,滋溜下肚,倒是畅快,可过不多会,几泡尿一拉,又是饥肠辘辘。重要的是,好食不多餐,再好的美食,如果天天吃,也没了美味,更何况是那充饥的正餐,顿顿西葫芦糊糊,真叫人受不了。几十年过去了,直到今天我仍然不再吃瓠子、西葫芦,因为小时候吃怕了。那时尽管这样,一家人也只能吃个半饱。为填饱肚子,母亲有时也带我到蒋家窑舅舅家去讨点杂粮,如红薯、玉苞、高粱米回来,补贴家里。舅舅家在农村,他们虽然说也缺粮食,但农村有田种粮食,生产队里有口粮分,再加上农村还有一些荒地,开垦出来后可以种些杂粮,解决吃饭没什么问题。
在我上小学时,记得有一年秋天,母亲带我到离家有十多里地的沙洋农埸去捡粮食。沙洋农场是国家的一个劳改农埸,这里除了有很多劳改犯人外,还有一些看管这些犯人的警察和解放军。这里的犯人中有好多都是解放战争中国民党军俘虏,有的还是国民党军的将校军官,所以有解放军看管,我们当地人又叫它军办农场。农场有大片土地,犯人们在地里种有水稻、小麦、棉花等作物,每到收割季节,在那个缺少粮食的年代,附近的老百姓都会到他们收割后的田里去捡拾遗漏在地里的粮食。早晨,我和母亲起得很早,因为还有十多里地要走,捡粮食出去就是一天,中午不能回家,母亲怕我中午饿,就买了两个忱头包子,说是包子其实就是白面和着糖精水,做成的馒头,里面浸着丝丝甜味,街上的面馆里二分钱一个。过了田关河,再走不远就到了目的地,这里有好大一片刚收割完了的水稻田,我和母亲开始在田里捡拾水稻,弯腰弓背,一穗一穗地捡,很辛苦。到了中午,艳阳高照,人困马乏,犯人和管教人员都回去吃饭休息了,我也感觉到肚子饿,就向母亲要包子吃,母亲把两个都给了我,我问母亲:您怎不吃?母亲说,我不饿,你吃。当时我太小不懂事,真以为她不饿,其实想到母亲纤瘦的身躯和满头的虚汗,长大后我才明白:这就是母爱的伟大之所在。
吃完包子,我陪母亲继续捡粮食,见四周没人,我便耍起了小聪明,跑到另一块田里抱了一梱人家刚割完,但还没来得及收走的水稻。母亲见状,冲我发脾气吼道:放回去!我还狡辩:没有人,没人看见,那也不行,我们是捡粮食,不是来偷粮食的。我很委屈,也很无奈,母亲的话不能不听,只好将抱过来的一梱水稻又送了回去,继续在田里一穗一穗地捡。太阳偏西打烊,我和母亲开始将捡拾的稻穗揉成颗粒装袋,一天下来我们母子俩还捡了十多斤稻谷。回家的路上,母亲背着谷袋,见我闷闷不乐就对我说:我们是去捡粮食,不是去偷人家的粮食,没人看见不等于这事做的是对的,人不能干昧良心的事,做人要厚道、本分,对得住自己的良心。
几十年过去了,母亲也去世了二十多年,但她的话至今犹在耳边,让我受益一辈子。